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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风雪已经停了两日,但天还未晴透,只肯含羞带怯地露着半扇星空,将明月遮掩不见。
    地上积雪映着檐上宫灯的烛光,天际烧出一片绯色,再远处就是京中的灯火,稀薄的光像雾一般飘飘扬扬地升起,与夜色相融。
    应承安慢下步伐时追在他身后的禁卫终于晃亮了火折,火舌被夜风吹得摇摆,星星点点的碎光落在雪地中,霎时熄灭,只在雪上留下一点浅痕。
    禁卫手忙脚乱地把火折塞进灯罩中,摸索着点燃蜡烛,随口一吹熄了火折,快步跟上应承安,颇有些疑惑地问:“怀义王可是觉得冷,才走得这般快?小心路上雪深。”
    从书房到应承安居住的偏殿大约有半刻步行的距离,虽无人扫雪,但他这几日常走,已经趟出一条小径,路边梅枝交映,倒也颇有趣意。
    “是有些冷,不过无碍,”
    应承安回过神来,松开紧攥的手指,随口应道,“只是想起早上见厨房煨了只羊羔,应当已经做得熟烂,生了馋意,才不免行色匆匆。”
    他的掌心被自己掐出一排指痕,适才攥得太紧,松懈下来时指尖还有些酸痛。
    御厨的手艺自是不必提,禁卫艳羡地吞了一下口水,被敷衍过去,便不再说话,默不作声地跟在应承安身后,握着灯笼的手臂前伸,为他照亮去路。
    此时离偏殿不过百余步,烛火还没把灯罩烤出温度,应承安就已经迈进了偏殿的门。
    堂中燃着香,熏得满屋禅味,禁卫刚从漫天冰雪带来的清气中走了一遭,冷不防闻到这味道,只觉得被人塞进供满了香烛的佛堂中,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喷嚏。
    冬日不好开窗,只能靠燃香压一压房中气味,这香味道虽重,但总比宿抚在的书房满屋憋闷药味好上一些。
    应承安已经闻惯了,他解下大氅,只穿着罗袜走进卧房,坐在床边歇了片刻,起身推了窗。
    房屋的熏香味被风裹挟着涌出,应承安从中闻到了一点肉味,便关上窗换上轻便衣物,循着味道找去。
    他起居坐卧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,待人也宽和,比宿抚好伺候得多,因此这几日偏殿宫人见了他就没有前些天那样胆战心惊,见他直奔小厨房而去,忙小跑着去收拾桌面,烧水沏茶,等应承安在桌边坐下时,一切已经备好。
    这回没人在桌子对面盯着他用膳,应承安挽起衣袖,慢吞吞地从被酱汁熬出漂亮颜色的羊排中抽出一根带肉的骨头,张口咬下,眼睛微微眯起,露出了享受神色。
    他满心轻快地享用了一顿焖羊排,吃饱喝足,不动声色地抚着肚皮,在心中想:不能再让子和看着我下饭了,吃不痛快。
    应承安对宿抚向他望来的目光存了芥蒂,不勉强要避开他,因此第二日直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。
    厨房将昨日留下的羊杂洗净,用白萝卜雕了棵梅树,丢进锅中一道煮了,盛出时用炖得熟烂又稍有韧性的粉丝将羊杂盖住,伪装做被雪覆盖的嶙峋石块,在石块中插上梅树,浇上鲜味扑鼻的清汤,美曰其名“疏影横斜水清浅”
    ,兴致勃勃地端上桌。
    然而应承安起得晚了,这碗羊杂粉丝汤就便宜了在书房中等了半晌,见应承安仍未至,干脆起身来找他的宿抚。
    御厨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一筷子下去放倒梅树,把羊杂和粉丝搅匀,咔嚓两口咬掉了树冠,忍了又忍,还是露出了看牛嚼牡丹的嫌弃眼神。
    好在宿抚吃得专心致志,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,不能寻故砍他的脑袋。
    应承安醒来时桌上只剩残羹冷炙,他洗漱后坐到桌边,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来他这偷吃出了一头汗的宿抚,实在不想把时间花在同他计较上,便抬手叫厨房盛碗粥来,就着小菜喝了,问他道:“越梅臣呢?”
    宿抚意识到自己抢了应承安的早膳,神色有些讪讪,手中忙碌不停——
    他从桌下摸出茶盏洗净,给应承安沏了一壶新送来的冬茶,一边回答说:“空了间值房给他,冬日受创,怕他身上还有寒症,叫御医一道调养了。
    承安怎么才起?”
    冬茶茶香更为浓郁,滚开的水一浇就香气扑鼻,应承安托着茶座移开陶盏的盖子轻嗅味道,不由眉头微挑。
    “今冬的凤凰单从,”
    他似笑非笑地瞥向宿抚,却不回答他的问题,而是也问道,“谁送来的?”
    凤凰单从是岭南的茶,自南疆运来,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,都要经过沅川。
    沅川五氏未必小气到扣下贡茶,但心中必然将这个讨好宿抚的人记下一笔,如今宿抚与世家,孰强孰弱,谁能真正执掌天下尚未可知,岭南离京城有近万里之遥,何必急着下注?
    应承安这等见微知著的本事,不在滔天权势中浸染几年是不能效仿的,宿抚甚至没能立刻领会他这一问的意思,几乎毫无戒心地要答他,好在直觉起了点作用,话音到嘴边,又慌张一转:“这是冬茶?”
    应承安颔首,将茶盖扣在桌上,品了品今冬的新茶,信口诈道:“子和把谁派去岭南了?”
    宿抚望着他不说话。
    新君的神色称得上沉静,应承安端着茶审视了他一会儿,发觉看不出什么来,就放下了这点心思,回答他道:“昨夜看子和活蹦乱跳,应当用不到我批奏折了,便想偷个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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