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着魏野不发一言,任冲昊更加得意,将声音抬高些,大声道:“何况当年孝安皇帝时候,激起羌乱的罪臣也是行事过于操切,才使得凉州一日三警,万民不安。
    乱事弥平之后,我凉州十六郡官署痛定思痛,重新定下安边之策,方才保得西凉如泰山之稳。”
    魏野右手按膝,不带什么情绪地回答道:“本官在京中,从未闻这些年西凉守臣有何安边之策进于庙堂之上。”
    任冲昊也不在乎魏野口气冷淡,带着指点江山的气度,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文官,回答道:“倒也不算是足以惊动圣驾的文章,只是两句颇粗鄙的话头,道是’羌人离不开汉人,汉人离不开羌人’,这唤作汉羌一家,兄弟之义。”
    这番话听得魏野面上露出讥刺笑容,司马铃则是微微蹙眉,忍不住开口道:“做兄弟的,那肯定是一个屋里吃饭。
    但是羌人、胡人都当了教民,吃饭要讲究什么清净不染、真而不杂,不和汉人一起吃饭,这算什么兄弟?”
    这秃顶五官掾听着少女反驳,居然还装着一片好气度的模样,向着魏野说道:“魏公也当知道,我朝以孝道治天下,能行孝友,则能行忠义。
    那么汉人富庶是哥哥,羌人贫困是弟弟,哥哥多照顾弟弟一些,不和不懂事的弟弟置气,于是汉羌和顺,亲如一家,岂不是甚合孝友大义?”
    魏野面上仍然在笑,不由得拊掌道:“任掾史这一篇‘羌汉一家两不离’的高论,以正合,以奇胜,立论堂皇而别通幽处,实在是巧妙得很了。”
    听着魏野讽刺,任冲昊倒是安之若素,淡淡一拱手道:“魏公赞誉,愧不敢当。
    只是如今刺史梁公在任,只以这‘羌汉一家不相离’七字做治凉之策,倒是大见安定。
    魏公不过是路过黑水城,不知本地风俗,更不知边郡虚实,奉劝魏公还是不要干预我等地方守臣的牧民之责了罢!”
    这一声劝,在任冲昊看来是足够的有礼有节,但是落在蛤蟆王超耳里,还值不得一个屁价钱。
    他抢先跳出来,大叫一声道:“我家主公办事,要你一个杂佐小官儿废话什么,还不快把道让开!”
    任冲昊虽然只是受张掖太守征辟的佐官,但也算是一方长官,不是那些斗食小吏可比,在王超这样的区区京官部曲面前,还是要讲究些矜持风度的。
    他也不去看王超,只把两个眼睛盯住了魏野,貌似谦恭地一低头:“魏公身为京官,身份清贵,怎么能和这些刁民一般见识?要是万一这些刁民搅起什么事体,只怕魏公也是不好交代的,此事便由郡廷处置,魏公且回传舍休息,如何?”
    一摆手让王超闭了嘴,似笑非笑地看了面前这秃顶五官掾一眼,魏野反问道:“则这些人犯,阁下打算如何处置?”
    听着魏野口气已有所松动,任冲昊也是放下心来,笑道:“这些刁民的处置,自然是依大汉律令、圣人春秋行事。
    圣人讲求忠恕,教民以德,我等地方官,便该从‘少杀少捕,论刑从宽’八字上做起,余下的事体,就打发他们族中长老教谕,也是两便之策。”
    听着这厮在自己面前谈什么“少杀少捕,论刑从宽”
    ,魏野笑一笑,回答道:“依律,此辈当按盗律治罪。
    然而他们所坏之物,不过数百钱,依律令,为盗不盈廿二钱者,只处罚金,不加余刑。
    既然任掾史分说利害,本官何苦穷究其罪,枉作恶人?”
    听着魏野口上服软,任冲昊面上神色一松,而四下早已聚拢的人们,看向魏野的目光,也渐渐失望。
    仙术士也不管他们,只是一指这群教民,冷笑道:“虽然贵地讲究少杀少捕,然而此辈却总要小惩大戒一番,才是圣人教化之道。”
    任冲昊轻轻咬了咬牙,只道是魏野这年轻得意之辈,被伤了脸面按捺不过,要找回些场子。
    然而那些被捆成一串的教民却是有些慌乱——这小胡子的官儿,心黑手狠,也是大家都见识到的,万一叫他又出些恶毒法子来整治自家,可怎么处?
    魏野看都不看任冲昊的脸,手指在这群教民,说道:“依律,似尔等这样干犯王法,当每人罚金一两。
    念在郡廷有仁厚长者为汝等求情,我便将汝等开解一二,减免些罚金之数。
    王超何在——”
    听着主公唤自己,那石蟾精早已按捺不住,一脸狗腿地凑了上来:“小僧在此,主公有什么吩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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